对于林静来说,学校是她最后的乐园。只有在学校里,她才能得到平静,在家中总是充满了愤怒和怨恨。她由于对家的恐惧和厌恶,每天上学都想方设法地在学校多留一阵,她主动承担了班级的扫除任务,学校的校长每天晚上最后离开学校的时候,总会在初升的月光下,看到坐在校园里的林静,她已经把班级的地板拖了三遍拖得干干净净,实在无事可做,便默默地坐在操场上望着月光,这情景每每让校长非常感动,感叹林静真是一个好学生。
于是林静在学校里,得到了她在家里永远别想得到的认可和鼓励,她觉得学校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,在这个世界里,只要她努力,就会有公平的回报,不像在家里,似乎怎么做结果都是痛苦,怎么做都让她困惑。
有时候,有钱人对某一件事物的爱好,叫做向往,而穷孩子对于某一件事物的喜爱,则称为可怜的命运。虽然,往往穷孩子对它的爱比有钱人要深得多。林静便爱上了音乐——这个她完全不该爱上的东西。
林静是日复一日地学校留守中,发现了音乐教室里的琴,她第一次触摸到琴的时候,就几乎把灵魂交给了它。音乐老师惊奇地发现了林静对于琴的天赋,她允许林静可以留下来练琴,然而时间还是太不够了,音乐老师有时会感叹,如果林静能有一把自己的琴,能有一个好老师家,或许她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音乐家。
林静对琴的爱越来越炽烈,因为在琴里,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彻底离开了自己家的世界,那是属于自己的世界,她可以尽情地在琴的世界里描绘蓝天白云、静花淡草,那是一个完全没有幺婶的世界。她每天走的时候,都会用很软很干净的布,将每一个琴键都擦得一尘不染,像对待一只刚出生的小猫一样温柔地将琴合上。音乐老师把这些看在眼里,她决定,要尽自己的努力让这个有天赋的学生有达成梦想的机会。
于是,音乐老师想出了也只能想出这一个办法,和林静的父母联系。
林静有一天正在弹琴时,突然发现了在她的身后出现了幺婶的脸,她顿时停住了,音乐老师热情地鼓励她,让她好好弹一首给母亲听,让幺婶发现林静的天赋。而林静说什么都拒绝再弹,因为她的琴里是没有母亲的,有了幺婶在,她琴中的世界就不对了,不一样了。
幺婶也没说什么,她问把她请来的老师,想让她做什么?音乐老师希望幺婶能给林静买一把琴。幺婶问多少钱?买这个东西干什么?弹这个东西有什么用?音乐老师无语了,她突然发现,对于幺婶这个现实世界的人,她和林静的理想,是解释不通的,并显得无力而可笑。
但是,林静并不知道,幺婶的心里其实已经被震撼了,在她没发现幺婶出现的时候,幺婶静静地听了她弹了一段。幺婶没想到,自己的孩子还能有这种本事,这让她震惊,心里说不上高兴,甚至有些惶恐,或言受宠若惊。
幺婶去找了老刘,老刘有一个朋友,据说是城里弹琴弹得最好的人。幺婶让老刘把她介绍给那个朋友,不为别的,就想听那个朋友弹一次琴。
老刘的朋友虽觉得有些奇怪,还是看在老刘的面子上,为幺婶演奏了一曲。当一曲弹完后,幺婶静静地,没有鼓掌,老刘觉得有些尴尬,问幺婶怎么样,幺婶笑笑,说,我明白了,我明白了。
幺婶明白的是林静的未来,虽然她完全不懂,但她听得出来,林静弹的那一小段,比这个高手弹的整个曲子都能使她被打动。有时候,对于艺术的直觉,艺术家未必能胜过田间的老农。
但是,这毕竟是林家,在林家的生活里,从来都没有音乐这种东西,它太奢侈了。
林繁规规矩矩地在工厂上班,下班。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,家里人几乎也忽略了他的存在,林繁有自己的精神世界,他非常迷恋古文字,那些曲里拐弯的文字在林繁的心中都有着特殊的魅力,只要是读着这些研究古文字的书,林繁就能得到满足,就能离开家庭的压力和繁琐,进入到他自己的世界,但这些并不为幺婶和家里人所理解,他们只觉得林繁更木,更呆,更怪,更没用了。
在这几年里,幺叔、老刘和幺婶的关系又起了微妙的变化。
幺叔的一生似乎都和戒酒联系在一起,他不停地戒,又不停的失败,每一次儿女的事情,他无能解决,只有把自己越来越深地埋在酒里,不敢露出头来。在家里,他越来越只像一个影子,幺婶对幺叔已经彻底绝望了,林建设一走又不知所踪,本来应该撑起家的林繁自从林昌抽签入狱事件后又唯唯诺诺,变成了又一个幺叔。家里还是没有男人的气息,男人的力量。幺婶独撑这个家,不仅是疲惫,更致命的,是寂寞,是无人分担的寂寞,是无人依靠的寂寞。在夜里,寂寞入骨,又不愿跟幺叔说的时候,幺婶骂自己,在外面有这样的名声,可是自己连能找个说话的男人都没有。
老刘就在这时,开始向幺婶进攻。
或许是从幺婶挺身而出,挡住林建设棍子的那一瞬间,老刘开始对幺婶有了全新的认识。原来,他只把幺婶当成一个女人,一个可以有“公平交换”条件的女人,就像他对其他女人一样。但是他越来越发现幺婶的不一样,幺婶的能力,幺婶的魅力,使他竟然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,被幺婶深深地吸引了。而由于幺婶的卖书生意,要通过老刘的朋友来进书,与老刘的联系也愈发增多。于是有一天老刘大胆地跟幺婶提出,你别跟幺叔过了,跟我过吧。
幺婶白了一眼老刘,你还有老婆呢。
老刘更大胆了,只要你愿意,我立马就跟老婆离婚。
对于老刘来说,他的老婆是自己最不放在眼里的人,从结婚起,两人在家里的地位就是绝对悬殊的,因为那时候,老刘已经在供销社干了,而老婆只是一个刚嫁给城里来的农民。所以老刘不管跟外面的女人怎么勾搭,干什么事,老婆都是不敢吭一声,对老刘是绝对的顺从。所以老刘渐渐养成了对自己老婆的态度:可以随时随地,像扔一团废纸一样地丢弃。
老刘的话让幺婶笑了,幺婶说,好啊,太好了!这就有人帮我养我的六个孩子了。
老刘顿时噤若寒蝉。
过了几天,老刘又来找幺婶:我想明白了,林繁老大能挣工资不用养,老三在监狱里暂时不用养,老二、老五、老六迟早得嫁人,老四聪明又能干,养六个就养六个,我同意。
幺婶说,好啊,你养养看。
老刘,你先跟我洞房看看。
幺婶说,你先养六个孩子试试。
老刘说,你先嫁我试试。
于是,幺婶和老刘把这鸡生蛋,蛋生鸡的对话无休止地反复下去,并且隔几天,就会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再重复一遍。
幺婶其实只是在开玩笑,因为她无论怎么样,都不会认为自己能和老刘在一起。虽然幺婶是如此寂寞,她唯一排遣寂寞的办法,就是想想自己的精神恋人林建设,其实有时候幺婶会想到后怕,幸好林建设出现在那个时候而不是现在,否则寂寞的幺婶真说不定会像流言传播的那样,把对林建设朦朦胧胧的感情变成真的。
但是这一切却其实在婆婆心中都暗暗起着波澜,幺叔的越来越消沉,而幺婶却越来越昂扬,越来越充满魅力,就像是幺叔的活力都被幺婶吸走了一样,幺叔越来越衰老,无能,而幺婶却似乎看起来越来越年轻,充满活力。婆婆看在眼里,心里其实非常着急,她不能看着自己儿子这样沉沦下去,也不能允许自己媳妇如此掌握家里的一切,婆婆其实是在等待机会,等待幺叔重新扬眉吐气,压过幺婶的机会。
幺叔是喝多了,其实他在酒醉中撑过了十几年,但是这一次却不小心醉得格外厉害,本来还在门口边喝着酒,边听着乘凉的街坊扯淡,这也是幺叔难得的乐趣。然而,在这次大家准备散去的时候,突然发现幺叔已经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很久了,大家拍拍幺叔,毫无反应——幺叔被马上送往医院急救!
幺婶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觉得自己站不住了,她喊老大、老二、老四快来,带她去医院。可是其实老大、老二、老四包括林静都不在身边。快速地找到一辆车,并带着母亲去医院的,竟是最小的林雨虹。幺婶几乎是要扑到幺叔的病床前,幺叔被刚刚抢救过来,幺婶望到幺叔睁开眼睛,就破口大骂,家里的日子过得这么难,他还敢生病!幺叔被骂到只是低头认错,说自己马上出院,幺婶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骂,身体还没养好,就要出院,他不想活了?家里也没钱给他办丧事。于是幺叔还是继续点头认错,接着在医院住下去。幺婶大骂一顿出来,心中似乎一下放下了一块巨石,幺婶发现虽然幺叔没有用,在家里就像一个影子而不是男人,但是她,居然还是离不开幺叔的。
幺叔脱离了危险,幺婶放心了,但婆婆的心却越来越放不下了。她感觉到,幺叔再这样和幺婶生活下去,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机会,会越来越消沉,甚至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。婆婆暗自着急,却没有办法。
但是,机会却不期而至地来了。幺叔在医院里散步时,遇到了冯玉婷。
冯玉婷跟幺叔一开始谈朋友的,两人其实也感情不错,如果没有幺婶的出现,也许二人都准备谈婚论嫁了。但是当年幺叔见到幺婶第一感觉就是惊艳,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,幺叔跟幺婶说,我有事出去一下,你等会儿我。幺婶答应了,她不知道,幺叔出去的这一会儿,就是和冯玉婷说分手去的。
或许,这样短促的分手伤了冯玉婷的心吧,幺叔和冯玉婷之后就再也没见过。没想到,再重逢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。
冯玉婷也恰好在这家医院看病,幺叔和冯玉婷很快就又重新聊了起来。来医院看幺叔的婆婆和幺婶都发现幺叔这段时间好像精神多了,说话也有底气多了。幺婶并没有太在意,而婆婆却开始留意幺叔和冯玉婷的一举一动。
二十多年过去了,幺叔已经不再是当年国营大厂里那个生机勃勃的小伙子。但是冯玉婷似乎还和二十多年前一样很崇拜幺叔,并且很柔弱的什么都要问幺叔依赖幺叔,幺叔似乎又从冯玉婷的身上,找回了自己当年的勇气和作为男人的自信。在闲谈中,幺叔知道冯玉婷已经离婚了,日子过得也挺苦,幺叔不由得帮助冯玉婷,甚至有时会帮她打一些饭,给她一点钱,在冯玉婷的感激中,幺叔这十几年第一次腰杆都挺直了。
幺叔还并没有想太多,但婆婆已经找到冯玉婷,两人有了一次秘密的谈话。婆婆似不经意地问冯玉婷,之后的日子是怎么打算的,冯玉婷说原本她和丈夫是想开个小饭馆的,可是现在离婚了,资金也没有了,而且一个独身女人做生意总是有困难,需要找个男人依靠。冯玉婷似无意的暗示却恰好打中了婆婆的心坎。
幺婶并没有察觉到幺叔在医院的变化,甚至见到冯玉婷她还热情地打招呼。幺婶的心思在另一件事上——林繁的丢钱。
林繁虽然工作了,他一直正正常常地上班,正正常常地领钱,就像原来的幺叔一样。然而在他的身上,开始发生一件幺婶认为最不正常,最不可接受的事情。林繁的工资突然开始莫名其妙地总丢,每隔几个月,就会有一个月的工资不见了。幺婶骂过林繁,也想尽了办法,在内衣缝兜装钱,把钱一领到就马上拿回家,幺婶亲自将钱藏好。可就是这样,林繁的工资依然还在丢,有时候刚拿回家,转眼就丢了,幺婶明白,家里是出了内贼了。
林静在为了她的琴而攒钱,她可以一天甚至两天才吃一顿饭。但是她的积攒,对于哪怕是那台电子琴来说,也实在差得太远了。幺婶不时在家里讥讽她这种夸父逐日的无谓努力,幺婶这时的冷嘲热讽在林静听来格外的刺耳,但是她依然坚持地攒下去,但她也知道,她不可能得到那台琴,就算钱攒够了,幺婶也不允许把钱花在这么没有用的地方。
对于频繁的丢钱,幺婶并不声张,她只是静静地观察家里每个孩子的一举一动,幺婶发现的结果,是她预想之中的,却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。有一叠钱,被发现放在了林静的书包里。幺婶可以理解林静为了买琴而不择手段,但是她开始感觉到害怕,音乐这个林家无法预知也无法掌握的东西,也许会是林静的未来,但也可以是将林静吞噬的魔鬼。不管怎么样,幺婶准备给林静一个教训。
但是幺婶没想到,钱居然在林静的手里死活夺不回来,林静就像发了疯一样捍卫着自己这些钱,因为这些钱的确不是林繁的工资,而是林静班级的捐款,暂时由生活委员林静保管,明天一早就要交给老师。
幺婶不相信林静说的话,她觉得这只是林静的谎言,她掰开林静的手指,甚至掰出了血而夺走了这些钱,她觉得林静已经着魔了,必须给她一个巨大的教训,于是惩罚她一晚上罚站,不许吃饭,并且不许林静再碰琴,否则就把她手指剁下来。幺婶在半夜想起来,想让林静回去睡觉时吓了一跳,在夜里林静仇恨的目光,就像狼一样。
林静第二天走进学校,面对着老师和同学的目光,林静松开手,书包里所有的东西散落了一地,而两行泪水在她无言的脸上流淌下来……
学校本来就是林静心灵最后的乐园。于是,不难想像,弄丢了大家的捐款,对于全身心热爱着学校生活的她,是多么沉重的打击。但是林静只字不提幺婶对她做的一切,她像避瘟疫一样躲避着这个名字,因为学校对于林静来说,也并不是那么完美的乐园,就算在学校里,也免不了对她母亲的各种闲话和侮辱,这是林静逃不了也躲不开,并被深深折磨的,因此也只有琴可以让林静暂时逃开这一切,但是这又被幺婶粗暴的话语毁掉了。幺婶,一直是林静在学校里最大的阴影。
然而,在这一天,阴影真正地笼罩在她的头上,幺婶来学校了。
在幺婶的心里,她是完全为了林静而来学校的。她甚至觉得自己在百忙之中为这些小屁孩的事跑一趟,林静应该对她感激涕零才对。因为幺婶终于知道了林静这些钱的确是捐款,她冤枉林静了,然而就像平时一样,幺婶并没有太内疚,而是跑到学校去,并且本来是该道歉的却演变成了对老师的指责,责怪他们不该把钱交到这些小孩子手里。而这幺婶和老师的对骂,很快成为了班级里其他孩子的取笑对象,他们对着林静唱着自己编的顺口溜,不断地笑话她,说她是破鞋的女儿……林静脸色铁青,似乎一瞬间什么都不顾了,突然一拳打碎了窗户的玻璃,拣起其中最尖的一块,跑到幺婶身边,让她离开,幺婶还在喋喋不休,林静举起手里的玻璃,向幺婶狠狠扎了下去……
夜里,装作白天只是发生了一件小事的幺婶睡不着了,她哭了,没想到,她养的女儿成了仇人,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,为了这些孩子,林静的这一下对她来说,是难以愈合的伤痕。
而在另一个角落,林静也在痛哭失声,她的世界,她最后逃避幺婶和这个家的世界,学校和琴,都在这一天被彻底粉碎了。她对幺婶和这个家的恨已经达到了极至,却偏偏不能摆脱,林静绝望了。
幺婶竟已经咬牙给林静买下了那台简陋的电子钢琴。谁也不知道,幺婶买这个琴的时候,跟售货员讨价还价了多久,并且受到售货员的嘲笑——这不是在买大白菜,也没人知道,幺婶买到琴回家时,虽然看到林静还是一点好脸色没有,还是讥笑她,但是幺婶看着给林静买的琴,居然从内心无比欢乐,这是幺婶少有的一次疯狂。然而,就在要把琴给林静的时候,发生了这一切……
幺婶把琴给林静,而林静毫不犹豫地,将琴砸成粉碎!
这是林静和琴,和她的梦想和未来最近的一次。因为从此之后,林静再也没碰过琴,再也没走进过学校的音乐教室,就连路过时,都看也不看那琴一眼。
幺婶知道,林静对她更恨了,这让幺婶也没有办法,幺婶只能解释,她和林静这对母女,是前世的对头。佛家说子女是四种报应,报恩,报仇、还债、讨债。没错,前世的幺婶或许欠了前世的林静一大笔钱吧。
幺婶的哭泣被林雨虹看到了,她想出来安慰母亲,但是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忽视她,问她怎么还不去睡觉。幺婶不知道,在林雨虹的心中,她越来越依恋母亲,她想引起母亲的注意,想像其他孩子一样让母亲承认自己,哪怕是为自己操心也好。于是幼小的林雨虹心里暗暗形成了一个计划,而她的宏伟计划其实只是一条纱巾。
随着改革开放,人们的衣着服饰也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。吴婶又领先于时代的潮流,系着一条最新潮的纱巾上街,吸引了几乎所有路上女人的目光,就连幺婶都不由得不心动,她是真的喜欢这条纱巾,甚至拉下脸去询问吴婶在哪儿买的,吴婶很骄傲地告诉幺婶,这条纱巾在这个城镇里并没有卖的,是来自附近更大的城市,百货商场。要去那里买,需要坐长途汽车,于是幺婶也就只有艳羡的份了,毕竟这纱巾只是一件对吃饭没有用处的奢侈品罢了。
但这被林雨虹记在了心里,她开始想法攒钱,林雨虹和哥哥姐姐不一样,她拣牙膏皮、砸铜的钱都留在了手里,没有买过零食,或许,她就一直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,能让母亲重视自己的机会。但是钱还是不够,于是幺婶家的牙膏才打开用不久,就突然被挤完了,原来是林雨虹拿去卖了牙膏皮,林雨虹因为这个受到了母亲的责骂,这当然也是一种重视的方式,但不是林雨虹想要的,而更重要的是,林雨虹买纱巾的钱终于攒够了,这个八岁的小女孩要开始她人生第一次长途跋涉。
林雨虹握着钱一早就走到了长途汽车站,但是到了汽车站,她才发现一个巨大的问题,她只有够买纱巾的钱,没有坐车的钱,于是林雨虹趁人不注意溜上了汽车,车开到一半,查票时林雨虹被发现,要求补票,林雨虹放声大哭,终于博得了售票员和司机的同情。
难以想像,这样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来到那个陌生的城市,只有“百货商场里有纱巾”这样一个简单的概念,居然让她在商场关门前找到了,并且买下了纱巾,她不太会挑颜色,但当纱巾拿到手的时候,林雨虹已经想像到了幺婶接过纱巾时的惊奇和欢喜,或许还会温暖地拍拍她的头,就像对四哥林盛经常做的那样,幺婶会知道,她不再是个没有名字、可有可无的老六,而是家里重要的一分子。
回去的车钱依然没有,林雨虹又溜上了长途汽车,这一次她幸运地没被售票员发现,却被车上的另一伙人盯上了。那伙人看到了林雨虹的躲藏和不安,知道林雨虹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,就起了将其拐跑的念头。林雨虹糊里糊涂地相信了他们的话,被他们裹挟着下车,差一点就被拐走了。在这最惊险的时候,林雨虹还是跑了出来,但是她发现她置身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环境里,纱巾也在逃跑时弄丢了,她怎么回去?林雨虹大哭了起来。
而在幺婶家里,老六晚上居然没回来吃饭,本来引起了幺婶的警觉,但是林盛告诉她,老六出去的时候说是跟小朋友们去玩,也许是住在小朋友的家里了。而林静却感觉不对,有哪个孩子愿意接待林家的人住在他们家里呢,林静出去找林雨虹,但却根本不知道到哪里去找。
林雨虹终于回家了,带了一身的疲惫和满脸混着土的泪,纱巾不见了,她向幺婶说了她的历险经历,而幺婶反而生气,没有人会相信她这么一个小孩子能跑了这么远,做了这么多事。幺婶严词呵斥林雨虹,不许跟自己说谎话。林雨虹委屈地流下了泪水。
所以林雨虹这次惊天动地的历险,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,在家里,没有人多看她一眼,除了晚上睡觉时,五姐林静紧紧地,搂了她一下。
于是林雨虹再次默默无闻地生活下去,这就像她之前和之后一直在这个家生存的状况一样,无论她有什么计划,做过什么样的事,依然还是被幺婶忽视的一分子。
幺叔一直在寻找着老七,在生活中已经完全没用被忽视的幺叔,寻找老七,是他唯一的追求和支撑生活的力量了。一家三口走江湖卖假药的人来到了幺叔和幺婶的镇上,幺叔正在街头看人下象棋,望到旁边老六走过来,随口吩咐一声,让老六回家跟帮他拿些东西。而那个女孩奇怪地望了望幺叔,跑远了,幺叔回家时,发现老六似乎换衣服了,又听说老六今天根本没出家门,她病了,幺叔顿时如雷轰顶——他看到的那个女孩,就是老七!
幺叔和幺婶发疯地寻找着,却再也不见那一家三口的踪影,两个人在黑夜中,又绝望又有希望,毕竟老七还活着!她还活着啊!
幺婶在忙着她的事情,而冯玉婷则是幺叔默默的支持者,帮着他寻找着老七。而与幺婶在一起只是沉默寡言的幺叔在冯玉婷面前可以滔滔不绝,因为终于有人愿意聆听。婆婆也越来越经常出现在幺叔和冯玉婷身边,幺叔的变化都被婆婆看在眼里。在一次,冯玉婷再次提起她开饭馆的想法时,婆婆突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,其实开饭馆挺好的,不过就是缺钱和缺一个男人。冯玉婷笑了,婆婆说得很对。婆婆对着冯玉婷和幺叔,变得很认真,说这也容易,如果幺叔能是冯玉婷要开饭馆的老板……幺叔和冯玉婷一时都觉这句话有些突兀和费解,为其中的含义惴惴不安。婆婆却很简短地挑明了,幺叔,应该跟冯玉婷结婚,创业!那幺婶呢?婆婆望了幺叔一眼,过了许久,静静地吐出两个字——离婚!